地球知識局

紅河出世驚寰宇

科羅拉多河生得頗不勻稱，頭重腳輕。

落基山區降水較多，並有冰雪融水補給，所以上游支流多、水量豐；但中下游就不太幸運，流經遼闊的干旱、半乾旱地區，水量漸減。在美國西部大開發的年代裡，熱量充足、地勢平坦還能淘金的西南地區成了香餑餑，科羅拉多河也就成為了“美洲尼羅河”。

美國西南一條大河-科羅拉多

常言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乾旱地區的人們更加需要水，科羅拉多河開發利用的歷史也是一部爭水史。

科羅拉多下游一片荒涼

卻要養活幾座著名的美國高消耗城市

不爭水是做不到的

（以及，佩奇盛產小豬麼）

早在20世紀初，美國人和墨西哥人就因為科河水權控制產生過矛盾。墨西哥開渠引水，加州農民不服，遂修運河。然而1905年的一次大洪水沖破堤壩，造成大面積的沉陷，形成了今天的索爾頓海（其實是加州最大的鹹水湖）。

索爾頓海（湖）南岸

似乎是個很耿直的民族

不過水權的窩裡鬥更激烈一些。淘金熱帶來的西部大開發，使加利福尼亞、內華達和亞利桑那等3個下游州對科羅拉多河水的使用量突然大幅度增加，這一現象引起了4個上游州的嚴重不滿。上游州認為自己貢獻了90%的水，有權喝更多的水。下游州覺得自己發展快，能者多喝。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為解決爭端，1922年11月，7個州的代表終於坐下來開會。經過15天的17輪談判，最後達成具有歷史意義的《科羅拉多河契約》，根據當時各州實際所需的用量和將來的發展需求，對河水使用權進行了首次州際分配。

一個州有水喝

兩個州有水喝

七個州搶水喝

根據《契約》，上游4州和下游3個州各分得750萬英畝尺的水權（1英畝尺=1233.5立方米）。

不過，締約當年，上游的懷俄明州就將科羅拉多州告到美國最高法院，亞利桑那也多次狀告加州。弱州對這些經濟強州過度用水的恐慌，是導致科羅拉多沿岸官司不斷的主要原因。每個地區都想從河裡截留更多的水分，但真當水大規模到來的時候，人們又會產生恐慌。

以科羅拉多河為界的兩個州

加利福尼亞和亞利桑那

科河任性，雨季洪水氾濫，旱季涓涓細流。如此旱澇無常，百姓苦河久矣。

1922年，美國人終於確定了全面治理科羅拉多河的總體規劃，胡佛大壩被列為治水的龍頭工程。1935年，此壩在黑峽谷建成，壩高221米，3倍於自由女神像高度，為當時世界第一大壩，被譽為“ 沙漠之鑽 ”。

胡佛大壩是大蕭條期間盛行的凱恩斯主義催生的超級工程。其修建一定程度上緩解了蕭條，解決了數万工人的溫飽，增強了美利堅民族自信心。而且大壩建成後，科羅拉多河再也沒有出現過因洪水氾濫造成的災難，在當時人眼裡是絕佳的民生工程。

胡佛大壩

（來貼一張2008年的郵票）

胡佛水壩也是當時最大的水電站，充足的電力給西南部注入了活力，洛杉磯滿血復活，拉斯維加斯脫胎換骨。大壩還造就了超級人工湖米德湖，為太平洋沿岸的城市提供了清潔的淡水，並澆灌著亞利桑那和南加州那些富饒的土地。科羅拉多河三角洲地區從此變成了美國著名的蔬菜和水果基地。

變形金剛和胡佛大壩的自拍

在此之後人們又先後在科羅拉多河興建了14座控制性水庫和32項灌溉工程，使該河在美國境內的水庫總庫容達740億m3，約為美國境內年平均徑流量 208億m3的3.6倍。

機關算盡太聰明

從法律和水文意義上來講，過去的科羅拉多河是世界上調控得最好的河流。法律解決了水權分配問題，大壩征服了科羅拉多河，鄉鎮變城市，沙漠變良田，清澈的湖水取之不盡，清潔的電力用之不竭，人們似乎完成了十全十美的偉業。

拉斯維加斯和鳳凰城能如此明亮

不是沒有原因的

然而《契約》機關算盡，大壩開山斷水，卻沒有人考慮自然開不開心。終於恩格斯的話應驗了：“ 人類對大自然的每一次勝利，都會遭到大自然更嚴厲的報復 ”。

科羅拉多河水利工程體系形成後，雖然河水資源被大規模地開發利用，但總體上水資源一直保持供大於求。然而經濟社會在不斷發展，用水量也在不斷攀升。1996年實際用水量已達165億m3，接近實際年徑流量。1997年，部分州跨過紅線，超量使用契約規定的用水量，終於使水資源出現了求大於供的局面。

沙漠中的賭城

拉斯維加斯與荒漠的邊緣

在農業用水方面，水資源危機更加明顯。西部一直執行農業補貼政策，每年的補貼額達10億美元，以鼓勵農民耕種。由於沒有了經濟收入的壓力，農民們對耕地的成本毫不關注，隨意用水。每年由於水庫、池塘和漫灌等蒸發損失掉的水多達幾十億立方米。

連河流本身的狀態也不能讓人滿意。科羅拉多河本來就相當於美國的黃河，年均輸沙量1.35億噸，平均含沙量27.5千克/立方米，修壩後河流流速降低，大量泥沙淤積水庫，每年蒸發、滲漏的水相當於全年流量的6.3%。

這樣的景象

你在中國西北會看到更多

看科羅拉多河沿途的幾座湖泊的情況就能略知一二：鮑威爾湖是高216米的格倫峽谷大壩的小弟，水盛之時，其面積可達660平方公里 ——羅德島面積的四分之一。但是如今，這個曾經令世人驚嘆的大碗，蓄水量僅到庫容的一半。

米德湖更可憐，水量僅有其庫容的39% 。河入海口處早已慘不忍睹——河上最後一道水壩，僅數米高，乾枯河床上的細流滿足不了灌溉，也失去了流進大海的力量。

2011年鮑威爾湖

2014年的鮑威爾湖，已經不是湖了……

《乾涸:從科羅拉多河源頭到入海口的旅行》一書中寫道：“曾經充滿野生生命和濕地的三角洲現在已經成為索諾蘭沙漠的一部分。這段河流自1998年以來都沒有流淌到大海過。”

在乾旱和用水增加的雙重壓力下，即便最成熟、最嚴格的水資源管理系統也已顯得力不從心。美國世界資源研究所在對世界最大面積江河流域的調查研究中發現，科羅拉多河的缺水程度名列世界第6位。

沖向沙漠與泥潭的三角洲

河上的大壩居功至偉，可是也對生態造成了不可逆轉的影響。就格倫峽谷大壩而言，大壩建成後，河水流速大減，泥沙趁機淤積。水溫由冬夏0℃到32℃之差變為9℃左右，許多生物無法適應。大壩還沒有魚梯，本地魚過不去，海洋魚洄不來。漸漸地，河中的8個本地魚種消失了3個，還有60多個物種受到威脅。

瀕危動物葉唇魚，也叫白鮭魚

亡羊補牢時晚否

隨著環保意識的覺醒，人們掀起了“ 廢壩 ”運動。在科羅拉多河上吃了大虧的政府當局，也提出“ 適應性管理 ”觀念，即順應自然而不再乾亂脩大壩的傻事。1999年，緬因州肯納貝克河上的愛德華茲大壩就因為危害魚類被拆除，這是河流保護第一次戰勝發電需求。

2011年施工人員查出埃爾瓦大壩

格倫峽谷大壩也因為其導致的生態問題，拆除的呼聲很高。昔日的建壩狂潮已經過去，人們拆除了465座大壩，以圖恢復河流原貌。當然，拆壩也不僅僅是因為生態問題，壩體老化所隱藏的巨大風險，水壩維護所帶來的高額費用，也是老壩退休的重要原因。

格倫峽谷大壩登場

由於政策偏向和灌區優勢，農民一向不咋缺水，但過多的灌溉用水卻讓農田患了富貴病。過度灌溉匯集的水鹽在乾旱而封閉的下游農田沒有出路，導致地下水位增高，地下水礦化度加大，在地表蒸發的作用下，水散鹽留，土地鹽鹼化。而且一路收集鹽分的巨網狀排水渠也助紂為虐：越到下游，土地鹽鹼化越來越嚴重。

科羅拉多河三角洲曾經是地球上最大的淡水生態系統之一。興修水利後，河流在入海之前150公里已經乾涸，一直是墨西哥北部最富饒的農業區的河口三角洲將成沙漠。為了保住玉米，科學家發明了人造洪水，洪水從米德湖釋放出來，模仿天然洪水流態，流到南部的三角洲。

雖然沒辦法和春汛相提並論，但研究人員正在研製足夠量級的洪水來沖刷下游河道，帶走更多泥沙，補給地下水，修復生態環境。

最後還有多少科羅拉多河水能流入太平洋呢？

（科羅拉多河入海口）

從大興水利到拆掉明星大壩，從馴服河流到製造洪水，美國似乎兜了一圈又回到起點。但不論是立法分水、建造大壩，還是返璞歸真，都在告訴我們在和自然打交道時，統籌兼顧和長遠目光的重要性。

END